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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绝叫‘中的自然现象 (二)

1991年,日本经济泡沫大崩盘,阳子高中三年级。此时的阳子渴望去东京生活,家乡对于她来说是充满窒息感的狭小金鱼缸。家里只有很少见面的父亲和每天心里只有弟弟的母亲,学校里更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,无聊的生活使阳子向往着去东京。从电视里了解到的东京是那么美好,阳子认为那里肯定会有自己的容身之所。


同年播放的电视剧也跟着煽风点火,除了标题就有“东京”二字,女主角还是一个能对意中人大方说出“上床吧”的职场女性。她在运动用品公司勤奋工作,住在宽敞又时髦的公寓里,尽管最后没和意中人修成正果,但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忠于自我。
 

阳子幻想着可以去东京上大学,但成绩平庸的她最终去了本地的两年期短大。对于最远只去过外县市的阳子来说,一个人去东京是场大冒险,在短大开学前她独自买票去了东京。


从新宿车站站内到楼梯外的站前广场,放眼所及尽是人山人海,大家熙来攘往、脚步匆忙地交错而过。人声、店头播放的音乐和好几种叫卖声交叉堆叠,如同瀑布般冲刷而来。在此之前,你从来不曾置身这样的空间。
  紧接着令你感到讶异的,是扑鼻恶臭。才刚走出车站,一股恶臭就迎面扑来。传来臭气的是人?是车?抑或城市本身?总之东京意外的臭。


阳子在东京看到了它的繁华,也同时看到了另一个世界"游民街“,流浪汉们用纸箱盖的家密密麻麻排在地下道里,场景令人惊愕。虽然东京的好与坏都暴露在了阳子面前,但她还是幻想着某天来东京工作生活。在西宿的写字楼工作,下班后穿过流民街回到自己的公寓。


但在短大的最后一年,阳子终于意识到短大毕业的她要想找一份在东京的工作是多么难。当时网络不普及,东京的公司不会去地方招聘,毕业的那年正好是就业冰河期,残酷的现实击碎了阳子的梦想,二十岁的她进入当地的一家小型企业上班。身边的同事都是比阳子大的中年人,被安排的工作也只是端茶倒水,工资低,九点上班七点多才会下班。但在阳子看来,这样已经足够好,至少比待在家里好,家里的母亲至今仍每天念叨过世已久的弟弟。


你找到工作时,她非但没说一句恭喜,还唉声叹气地说.·“如果小纯还活着,今年就要上大学了。小纯想读哪所大学呢?一定是东大或京大吧!还是想去哈佛大学留学呢?”反正人已经不在了,她爱怎么说都无所谓。


阳子开始了在本地平平无奇的生活,经常与高中朋友相聚联谊,很快便交到了第一个男朋友。虽然有着父亲施暴母亲时留下的阴影,但还是顺利的与男友交往着,阳子想着“虽然不如所愿去了东京,但这样的日子也不坏“。但不坏不等于一切都好,小镇缺少娱乐玩乐的地方,端茶倒水的工作也引不起兴趣。阳子某天发现男友是有妇之夫,失恋让阳子悲痛欲绝,以为自己不会再恋爱,但不到一年又与新男友交往。


说起来,凡人就是这么一回事。经历着酸甜苦辣,年复一年过着安稳的生活。
  反正,这就是人生嘛。
  曾几何时,你开始用得过且过的心态看待自己的人生。
  待在这里不管多久,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处,但话说回来,也没什么不好。


随着心态的转变,阳子开始慢慢向不会去东京的现实妥协。


这个世界不像歌曲和戏剧所描写的那样,存在着“梦想或现实”的二分法。
  放弃当歌手,不代表就能得到安稳的生活。“脚踏实地”没有用,因为地面下的泥土松散易碎,谁能保证下一秒会不会跌倒?
 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。没人希望坏事发生,但它有时就是会发生。


时光飞逝,阳子在小镇工作了六年,在这六年时间里发生了阪神大地震,东京的地下铁遭受了毒气袭击,经济崩盘导致数家金融机构和无数家公司破产倒闭,失去希望的人们选择自杀,一九九八年一年超过三万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就是这样的时代,但这一切对于阳子来说只是遥远地方发生的恐怖的事。


2000年,阳子将要迎来二十七岁的生日。某天早上,总是很早去公司的父亲鲜有的和家人一起吃早饭,并主动和阳子说话。“今天天气真晴朗啊。”

”你最近怎么样?“ 阳子有些诧异和紧张。父亲甚至谈到了她出生时的因为天气晴朗而被起名为阳子。这个故事并不陌生,她已经听母亲说起过无数遍,只是母亲每次提到语气都是嘲讽。阳子的紧张情绪传给了父亲,他很快结束了对话。母亲认为父亲是想让阳子赶快结婚离开这个家,不顾阳子时代不同的反驳开始嘲讽。

“你在胡说什么!不管到了哪个时代,女人的幸福都一样,就是找个好的归宿、结婚生子呀!你长得又不起眼,不赶快结婚怎么行呢?等你过了三十岁,就真的没人要了。”
  (搞什么啊?)
  (这个人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?)
  近来母亲很喜欢针对“你还没结婚”这件事冷嘲热讽,现在也是以父亲为借口,想逼你快点结婚。
  从她那副嘴脸中,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母亲对女儿的关怀,她只是喜欢嘲弄还没结婚的女儿罢了。



因为母亲,阳子暂时忘记了父亲的异样,但这次对话却成了最后一次。当天晚上父亲就失踪了。阳子打电话到父亲公司才知道,父亲已经辞职了一个月。家里的车也不见了,阳子开始想到父亲是否还会回家。母亲此时因为感觉丢脸,拒绝打电话问亲朋好友关于父亲动向的消息。阳子只能按顺序一一致电,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。只有父亲的上司提供了当时辞职时说过‘需要很大一笔钱’这样的话。

阳子和母亲报了警,但警察对于父亲拿走了家里的存折这件事表示是私人的决定。”我们会受理您的报案,但不会帮忙找人。“ 母亲从警局回家后甚至有点得意的马后炮似抱怨警察毫无用处,“浪费人民的税金“。


虽然阳子平时有存钱习惯,母亲也有一些私房钱,但阳子的工资只有父亲平时给母亲家用的一半,这样下去早晚坐吃山空。没有危机意识的母亲只是淡淡的表示“等等你爸回来吧”。

因为没有其他办法,阳子只能恢复上班,就这样这个家失去顶梁柱后看似平淡无事的又过了一个月。直到有两人来到了阳子家,向她们结算父亲所签下的债务。这时阳子才知道,父亲在经济泡沫时期炒股欠下很多钱,这二人是来催促母女两人搬出去好早日把房子法拍。


对于阳子来说,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以后要怎么和母亲一辈子在一起生活?

一想到未来要跟母亲单独生活,你就感到惶恐不安。
  没错,当时你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跟母亲住在一起。
  你并不是特别孝顺的孩子,真要说的话,你丝毫不感谢母亲对你的养育之恩。若问你对母亲的感情是喜欢或是厌恶,答案会是后者。
  从小母亲的眼里就只有弟弟,总是对你冷嘲热讽、爱理不理。
  不过,你也无法完全摆脱实质上的扶养责任。
  因缘、牵绊、情分、血缘关系……你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,但就是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有着斩也斩不断的牵系。就算换了地方住,两人今后也会在人生路上相互扶持,一如这三十年所走过的岁月。


但就在阳子苦恼什么时候去看租住的房子时,才知道母亲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共苦。母亲告诉阳子在长野的哥哥(阳子的舅舅)说如果只有她一个人,可搬过去一起住。

你自认为斩也斩不断的牵系,竟然轻轻松松就被母亲斩断了。


母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但阳子想到今后不用和母亲每日相处便轻松了很多。

送母亲到车站后,阳子问母亲认为小纯现在活着会在做什么。母亲马上高兴起来,开始了她的幻想“一定是在东京生活工作,正准备接我过去呢“。阳子确认了母亲一点也没有变,在她的幻想里也永远是自己为中心。

随后阳子回到要被拍卖的家里,这将是她在这个家的最后一晚。

书中第二次提到了自然现象。

  去世的弟弟、失踪的父亲和远走高飞的母亲。你发现他们或许不能称之为家人,只是曾经是家人的一群人罢了。
  小纯究竟为何而死?父亲如今人在何方?母亲曾经感到幸福吗?
  你不知道。
  明明你们是一家人。
  拥有血缘关系的家人。
  不管再怎么努力拼凑记忆的碎片,你仍不了解任何人。
  “你当然不懂。”
  酒杯中传来怀念的声音。
  小纯——你死去弟弟的声音。
 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,变淡的波本酒里有个小小、橘红色的影子,缓缓游动。
  那是有着金鱼外型的小纯的鬼魂。
  这是你们姊弟俩相隔十年的重逢。
  你跟当年一样,泰然自若接受他的存在,无奈地笑了笑。
  “小纯,你没跟着妈去长野?”
  小纯的牌位被母亲带走了。
  “我不住在那块木板里,而是住在姊姊的脑袋里喔。”
  “也是。”
  是啊,这就是鬼魂。
  “姊姊啊,我之前不是说过吗?人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懂了,何况其他人?不对,‘想了解别人’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蠢。人只是一种自然现象,没有道理可言啦。
  对,他之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。
  “包括家人在内?我们只是刚好生为一家人?”
  “没错。姊,你又不是自愿当爸爸和妈妈的小孩,不是吗?我也是啊,相信爸爸和妈妈也是。就跟雨水只是从天上滴下来一样,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生在哪里,而刚好生在同一个家庭的人就叫做‘家人’,如此而已。
  “可是……”你说出了心里的感受。“这样太寂寞了。”
  (原来我很寂寞吗?
  你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感觉。
  “会吗?你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吧,自己高兴就好,反正真相根本没人知道。你不了解我、不了解爸爸、不了解妈妈,也不了解你自己。”
  “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?”
  “对,就像妈妈对我的幻想。”
  母亲的幻想。
  你思索几秒,将脑中的家人窜改成美好的版本。
  前途无量的模范生弟弟、脚踏实地工作的父亲、美丽贤淑的模范母亲,以及……平凡而幸福的我。很久很久以前,这里曾经住着和乐融融的一家人。
  “蠢毙了。”你叹气。
  啵啵啵,响起泡泡破掉的声音。
  鬼魂笑了。
  “姊姊啊,好运不久就会降临啰。”
  鬼魂笑着消失在酒杯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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